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饥饿的盛世(出书版) 第10节(1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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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的第一反应是用怀疑的目光深深盯了彭家屏一会儿。他首先判断这是图勒炳阿与彭家屏二人有矛盾,彭借机夸大其词,进行倾陷。作为皇帝,乾隆每一分钟都在提醒自己不要掉进官员们设下的圈套,成为他们斗争的工具。

彭家屏表情镇定,似乎心里十分有底。那么首先要查明事情真相,再做处理。所以,他命令同到山东迎驾的图勒炳阿会同彭家屏一起,实地查勘灾情,然后共同向他汇报。

与此同时,皇帝还采取了一个极为秘密的措施。他派自己身边的一个随侍,精明强干的员外郎观音保化装成一个商人,深入河南夏邑,实地考察灾情到底如何。

这个措施典型地反映了皇帝的行政风格。

就在观音保出发后第三天,发生了开头所述告御状的一幕。

虽然“爱民如子”,但乾隆并不鼓励他的子民们告御状。

乾隆皇帝与明太祖朱元璋在对民宽、对官严一点上十分相似。但是,他们的政治理念却有明显差异。

因为出身贫寒,朱元璋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民粹主义倾向。洪武年间,有些民望极好的官员获罪罢职,但地方百姓拦道苦留。朱元璋知道后,不但不怪罪百姓,反而因此判定这个官员必然是好官,不但释放,甚至还得到提升。

不仅如此,朱元璋直接利用底层百姓的政治热情来监察官员。他说,如果好官被人陷害,实情不能上达,允许本处城市乡村“有德老人们赴京面奏,以凭保全”。

乾隆却不欣赏朱元璋的政治浪漫主义。他认为,小民们的话并不都可信,小民的智慧更不可依靠。如果百姓表扬会促使官员步步高升,那么假造民意,对于中国官员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吗?如果老百姓可以随便入京控告官员,那么,这些愚民不是很容易成为官场斗争的工具吗?所以他说:“小过本不至逮系,但既以司吏,则罪宥宜出朝廷。若因部民伏关乞留,遽为纵遣,是黜陟之柄编氓转得而操之,成何政体?明祖于此俱加以赏赉超擢,不啻导之作奸。倘猾吏民窥见意指,交通惑听,流弊伊于何底?国法吏治不因之俱坏乎?”(《御批历代通鉴辑览》)

作为一个力图以权力笼罩控制一切的皇帝,乾隆最热爱的是秩序和稳定,最恐惧的是民众的自发性,但有时他也主动深入群众。比如这次南巡途中,他望见衣衫褴褛的百姓,会叫到驾前,细细盘问何以穷困,并命加以赏赐。但是他由上而下地询问则可,底层百姓由下而上地主动向他揭发地方官的错误,却使他十分不快。国家政治的运转一定要在严格的政治纪律基础之上,百姓有了冤屈,应该按规定层层上访,不应该直接找到皇帝这里。“即使地方官政事少未妥协,督抚司道,昭布森列,自当据实陈诉,静听审理,何至无所控吁”?

对于这些告御状的人,他一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。也许他们所说都是实话,但他们的眼神里透露的却都是执拗和不驯服。敢于向自己的父母官叫板,敢于和皇帝的眼睛对视,可见他们平日就并非安分守己之辈。如果天下沧海横流,正是这些人会铤而走险。对他们进行鼓励,无疑是给国家政治埋下不稳定因素。因此,历史上有一些皇帝喜欢搞一些御前判案为民申冤的“政治秀”,乾隆却从不这样做。

这两个灾民的出现,让他相信了彭家屏的话有所根据,老百姓是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公然说谎的。但古往今来,上访的处理原则不变。他一纸批文,把这两个人转交河南巡抚图勒炳阿,命他认真审理。

就在第一起告御状事件发生两天之后,四月初九,皇帝一行走到山东邹县,突然路边又冒出一名告御状的人,同样是衣衫褴褛,同样是一口豫西口音。一问之下,居然又是河南夏邑人,名叫刘元德,也来投诉自己的父母官办赈不实。

乾隆皇帝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冷峻。

连续两起夏邑人告状,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。联想到彭家屏同样也是夏邑人,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?在乾隆的政治生涯里,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连续两起同一目的的告御状事件。习惯于危机思维和阴谋思维的皇帝第一时间判定,这很可能是一起有组织、有预谋的政治活动。也就是说,很有可能是退休官员彭家屏在背后策划,让这些普通百姓不断出面,利用这次旱灾,来扳倒他们不喜欢的夏邑县令孙默和河南巡抚图勒炳阿。

如果是这样,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。由一件普通的百姓告御状演变成了地方缙绅利用和勾结普通百姓,企图扳倒朝廷命官的政治阴谋。如果真的这样,那就是帝国政治生活中一个极为不祥的新苗头,这是典型的以下犯上,颠覆帝国政治秩序。任其发展,必然成为一种政治恶疾。

向来注意防微杜渐的皇帝决定要斩钉截铁地铲除这个苗头。

皇帝命人把这个刘元德锁起来,细细审问。他决心把那个他素来不喜欢的彭家屏从这起案件背后挖出来,最好酿成一桩震动天下的大狱,杀一儆百,因为大清天下此刻特别需要一记有力的警告。

在欣赏自己盛世治绩的同时,皇帝也分明预感到,大清王朝危机四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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