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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金水:燃烧的麻花(1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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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个无眠夜,这一个年总是心绪不寧,躺在床上目不交睫,能睡到三个小时已告幸运。幸好数年前退休了,不然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,定会在船上摔下海。他不得不承认年纪越大,睡眠时间越短,身体机能越来越差。他以前偶尔喜欢喝一瓶酒才睡,现在滴酒不沾。严重失眠绝对与年龄无关,他不知怎的总是心痒痒的,就像内心的线捆绑成一朵朵麻花绳,在身体的某一处如烟花轰隆地绽放着,可是炸出来的火花是寓意着不祥墨黑色的。他抓抓胸口,怎样也止不住骚痒。

金水在早上六时才入睡,七时便醒过来。他拖着疲软的身体走到露台探头看街景,光是下床的动作膝盖已经隐隐作痛。年纪大,机器坏,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。公屋的前方是一所中学。学生一个一个揹着书包徐步前行,穿着恤衫长裙的黑发女人站在学校门口,与学生点头示好。骤眼一看,其中一个女学生的背面还真的与女儿有几分相似,身板瘦小,黑色长发。金水前阵子作了一个梦,他坐在家里的沙发,手脚都僵住了,双唇被浆糊黏紧似的无法说话。女儿放下书包坐在他身旁。她拿起放在电视机柜顶上的书,一边看,一边发出咯咯笑声。女儿整个人变得容光焕发的,不是一声不响地坐在地上插胶花的她,也不是往日不苟言笑的她。金水醒来过后,害怕得马上跑向神台。他拿起放在上面的黑白照,抹一抹舖在上面的薄尘后凝视良久才放下。他在上香的时候默唸着:「不管你还在不在世,女儿啊,这些年我已经尽哂人事,你有咩事都唔好搞我。我已经一辈子因为你而食唔安瞓唔落。??」

看着青春的学生,想起梦里笑脸迎迎的女儿,金水却黯然神伤。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没真正的开怀大笑过,就算是儿子娶媳、孙女出生,儿子把手抱着的小婴儿递给他时,他看着宝宝在笑,他也只是泛起淡淡笑意。要数人生最快乐的时光,他想是在睡前喝酒的三十分鐘,只有不清醒,他才笑得出来。这个单位仿如一个结界,进入者失去了快乐的本能。连快乐都不会,还算是人吗?

妻子还在睡梦当中,还有半小时,她便会醒过来。两人每天风雨不改在七时半下楼饮早茶。金水摄手摄脚地把睡房的门关上后啟动电视机。新闻主播在报导球赛的消息,在节目尾声前说道:「今天是五月一日劳动节,祝大家假期快乐。」金水此时才想起原来已经五月一日,这一年眨眼过了差不多一半。岁月如梭,他虽未及耄耋之年,但能够活得至今已算幸运。住在隔壁的陈伯在几个月前突然脚肿入院,一查就是末期肝癌,上月已经不在了。平常一起在公园聊天的梁健上星期突然在浴室晕倒,呼吸与心脏停顿了一分鐘,经急救后回復呼吸。梁健现时在深切治疗部留医,听他的家人说,情况不太乐观。两人与均金水年纪相约,这样比较起来,他算是最幸福的那个人。

最幸福的头衔从比较得来的。如果没有比较的情况下,金水绝对不觉得自己幸福,甚至悲观的认为自己命运多舛,注定不会安然渡过,金水去年中风,起床的时候左边脸麻痺了,左眼有点合不过来。幸好他一感到不妥便到楼下的诊所检查,医生帮他打了一针把阻塞的血管通掉。自那天起,他开始怕死了。金水在中风后首三个月戒掉以往最爱吃的烧鹅,但后来他又容许自己偶尔放肆,一个月可以吃一次。毕竟已达六旬,现在不吃,将来就不能吃了。

身边人如种在露台的日本森树,去年还好端端的,枝叶绽放得碧绿繁茂。然而,在半年前森树却一个月比一个月枯槁,这个月最左边的一群叶子发黄了,那个月中央的主干失去了生命跡象,到最后向来耐旱的森树只留下一根微弱的枝椏掛着凋零的嫩叶。好端端的人怎能说走就走呢?要是女儿还在的话,她已经四十三岁了,她应该结婚嫁人,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了。金水在宽阔的沙发上想念在狭窄的船上生活的岁月。一家人安静地靠拢在一起吃着炒白菜、清蒸鱼,算不上温馨,却是他现时渴望拥有平淡朴实。现在环境好了,子女飞往别处,金水已经没有能力把线收回,只可默默地看着他们飞至老远,直至线断,这一家已变成破碎的镜子。大儿子娶了老婆后就甚少回家,只有年初一才会回来。小儿子到美国读书后留在当地发展,上一次回港已经是三年前了。只有婉仪,她留在香港当公务员,薪金以她的学歷来说算很不错,而且福利好。她至今单身,但单身有单身的好,她一个月最少回来一次带他们到酒楼吃饭,有时也会陪他们医生。四个月前,金水六十五岁大寿,当晚就只有婉仪回家。大儿子要工干而未能前来,媳妇与孙女顺其自然的缺席。小儿子就更不用说,远在美国的他从事金融业,工作繁忙得一年只打一次电话回来。只有三个人的生日晚饭,金水吃得一脸索然寡味,婉仪看到他的脸,抱怨他看到儿子才高兴,看到女儿就像鬼见仇。结果她在酒楼吃过饭后,话也没多说一句便回家了。年轻穷苦,老了身体不中用,连家人都弃他而去。

「这么早就起来。」太太起来到浴室刷牙。当初以盲婚哑嫁成婚,与太太的感情一直淡如开水。两人往日为了糊口奔波,根本没时间与子女好好相处,把他们养大成人已是人生成就。直到他们各散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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