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节(2 / 3)
怕喉咙显得异样,又不便先咳声嗽。“二爷今天好些。这回大夫开的方子吃了还好。”
她站在原处没动,但是周身血脉流通了。
老太太叫丫头们剪红纸,调浆糊,一枝水仙花上套一个小红纸圈,媳妇们也帮着做。买了好些盆水仙花预备过年,白花配着黄色花心,又嫌不吉利,要加上点红。派马车接她娘家的一个侄孙女来玩,老太太房里开饭,今天因为有个小客人,破例叫媳妇们都坐下来陪着吃。一个大沙锅鸡汤,面上一层黄油封住了,不冒热气,银娣吃了一匙子,烫了嘴。老太太喜欢什么都滚烫。
“吓!这鸡比我老太太还老。他妈的厨子混蛋,赚我老太太的钱,混帐王八蛋,狗入的。”她骂人完全官派,也是因为做了寡妇自己当家年数多了,年纪越大,越学她丈夫从前的口吻。骂溜了嘴,喝了口汤又说。“吓!这鸡比我老太太还咸。”
媳妇们都低着头望着自己的饭碗,不笑又不好。还是不笑比较安全。
吃完饭她叫人带那孩子出去跟她孙子孙女儿玩,她睡中觉。媳妇们在外间围着张桌子剥杏仁,先用热水泡软了。桌上铺着张深紫色毯子,太阳照在上面,衬得一双双的手雪白。
“打麻将?”大奶奶鬼鬼祟祟笑着说。“再铺上张毯子,隔壁听不见。”
“三缺一,”三奶奶说。
“等三爷起来,”银娣说。
“你当三爷肯打我们这样的小麻将?”大奶奶两腿交叠着,翘起一只脚,看了看那只黑纱镂空鞋,挖出一个外国字,露出底下垫的粉红缎子。
“这是什么字?”三奶奶说。
“谁晓得呢?你们三爷说是长寿。我叫他写个外国字给我做鞋。可是大爷看见了说是马蹄子,正配你。”
大家都笑了。“大爷跟你开玩笑,”三奶奶说。
“谁晓得他们?”大奶奶说,“也就像三爷干的事。”
“他反正什么都干得出,”三奶奶也说。
他们两兄弟都学洋文,因为不爱念书,正途出身无望,只好学洋务。姚家请了个洋先生住在家里,保证是个真英国人,住在他们花园里,一幢三层楼小洋房,好让兄弟俩没事的时候就去向他请教声光化电的学问。学生从来不来,洋先生也得整天坐在家里等着。难得去一趟,反而教洋先生几句骂人的中国话,当作大笑话。每年重阳节那天预先派人通知,请他避出去,让女眷们到三层楼上登高,可以一直望到张园,跑马厅,风景非常好。
“你为什么不把这字描下来,叫人拿去问洋先生?”银娣说。
“不行,”大奶奶红了脸。“谁晓得到底是什么字?说不定比马蹄还坏。”
银娣吃吃笑着。“你等哪天外国人在花园里走,你穿着这双鞋出去。他要是笑,一定就是马蹄。”
她们俩妯娌自己一天到晚开玩笑,她说句笑话她们就脸上很僵,仿佛她说的有点不上品。她懒得剥杏仁了,剥得指甲底下隐隐的酸胀。她故意触犯天条,在泡杏仁的水里洗洗手,站起来望着窗外。这房子是个走马楼,围着个小天井,楼窗里望下去暗沉沉的,就光是青石板砌的地。可是刚巧被她看见一辆包车从走廊里拉进来,停在院子里。
“咦,看谁来了!”其实他跟大爷兄弟俩长得很像,不过他眉毛睫毛都浓,头发生得低,剃了月亮门,青头皮也还露出个花尖。“我当三爷还没起来呢,这时候刚回来。”
“啊?”三奶奶模糊地说。“那他一定是早上溜出去了。”
“你看三奶奶多贤惠,护着三爷。”银娣向大奶奶说。
“谁护着他?我怎么晓得他出去了没有,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。”
“好了好了,”银娣说,“你不替他瞒着,我们也恨不得替他瞒着,老太太生气大家倒霉。”
三爷下了车走进廊上一个房门。包车座位背后插着根鸡毛掸帚,染成鲜艳的粉红与碧绿,车夫拿下来,得意扬扬掸着锃亮的新包车,上下四只水月电灯。三爷晚上出去喜欢从头到脚照得清清楚楚,像堂子里人出堂差一样。
“是要告诉三爷,他少奶奶多贤惠,他这样没良心,无日无夜往外跑,”银娣说。
“大爷还不也是这样,”大奶奶说,“谁都像二爷,一天到晚在家里陪着你。”
“可不是,我们都羡慕你呵,二嫂,”三奶奶也说,“二哥这样的男人往哪儿找去。”
银娣早已又别过身去向着窗外。包车夫坐在踏板上吸旱烟,拉拉白洋布袜子。
“这样子像是还要出去,”她说。
“到帐房去这半天不出来,”她说。
她的两个妯娌继续谈论过年做的衣服。为什么到帐房去这半天,她们有什么不知道?过年谁都要用钱。
一个男仆托着一只大木盆盛着饭菜,穿过院子送进帐房。
“这时候才吃饭?两个人吃。”她看见两副碗筷。
然后又打洗脸水来。另一个人送梳头盒子进去。
“他还不如搬进去跟帐房住还省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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